#老家河南#
想家是一碗南召扯面
一个老乡老吴,在郑州谋生定居多年,这段时间总是往南召跑。问他有啥关紧事?他说没啥大事,就是感冒了,又不想吃药。回老家住两天,吃一碗扯面,就好了。
听着象是瞎说,扯面能治感冒?换成黄花苗凉茶,我倒是信。要是扯面能治感冒,蓑衣干饭还能治胃病呢。
可他一本正经言之凿凿,又不象瞎说。
他这个说法,倒是象我小时候,欠吃欠喝,生了点小病,也不吃药打针,妈妈下碗葱花鸡蛋挂面条,一吃就好。
我仍有点不解,问他:想吃扯面,又何必恁费事地回来?郑州也有嘛。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郑州没有。
咋没有?到处都是,比如合记、萧记啥的。
那是烩面,不是扯面。
听到这儿,我不由一愣,突然意识到平常忽略的一个事实:烩面与扯面,有差别吗?
他就跟我掰扯:烩面跟扯面,说起来是同一种面,吃起来,就大不一样。先是名称不一样。烩和扯,走到天边也不是一个字。扯,讲的是做面的前半个过程,烩,指的是后半个过程。
两种面做法也不一样。南召扯面是用羊肉(生或熟羊肉)炝锅,添上羊肉骨头汤下片,汤、片、菜烩在一起。烩面不炝锅,是清水下片捞出来,再添上带着各种佐料的汤。做法不一样,口味就不一样。扯面加酱油,汤红油厚味重,烩面用原汤,汤白油轻味淡。
他下结论说,吃烩面代替不了吃扯面。
这下,我有了新的认识。烩面与扯面,的确不大一样。名称不同,做法不同,口味不同。除了用的面一样外,几乎算不上是同一种东西。
而且,郑州烩面与南召扯面,面粉、羊肉等食材的产地,也会不一样。根本的差别,恐怕算是做饭的水。
说到水,郑州的黄河水,我就喝不惯,老觉得又涩又咸。一到郑州,吃饭还凑和,喝水就不行。有一年在郑州学习一个月,喝了一个月的矿泉水,喝得我十分想念家乡无比甜美的白河水。一起学习有个信阳小伙儿,他的招数是拿信阳毛尖泡茶驱除水里的味道。有个女孩更绝,竟然向水里加土,当然是她老家的土,说是能治水土不服肚子疼。
我没有试过这种法子,不知道灵不灵。不过我知道水土不服,是困扰在外游子的一个大问题。
杜甫老年流落夔州,吃不惯那里的水和饭(塞俗人无井,山田饭有沙),百病缠身,就分外想家,“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可最终,回家空成一梦。
白居易任江州司马,虽说是贬谪,好歹还算是领奉禄的副地级干部,比起靠人接济的杜甫强多了。但是条件改善同样改善不了水土不服:“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别说喝水吃饭,连音乐也听不惯了,“浔阳地僻无音乐做面食店铺起名,终岁不闻丝竹声……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因此间“卧病浔阳城”,自伤为“天涯沦落人”。
想到这两个河南老乡,我突然明白老W并不是单纯感冒,是想家在作怪。
我的结论让老W恍然而悟:我是想家了,想这一碗扯面。
想家(文言文应叫乡愁)是一种病。这个病具体到一个人身上,症候可能不大一样。老W的表症是吃嘴,药是南召扯面!
他这个病,郑州烩面真治不了。烩面与扯面,说到底,代表了家乡与他乡。让一个得了想家病的南召人,在郑州吃碗烩面,那是病急乱投医,不但治不好,没准还要加重病情。
当年杜甫与白居易要是回故乡洛阳,必然要经过南召。在夜灯初上的李青店街头,吃一碗南召扯面,估计想家病就好了。
这算是穿越,因为唐朝的时候,并没有扯面,甚至连面(麺)字还没有创造出来。那时的面条叫“汤饼”或者“水引饼”。《齐民要术》记有“水引饼”的做法:“细绢筛面,以成调肉臛汁,持冷溲之。水引,按如着大,一尺一断,盘中盛水浸。宜以手临铛上,揉搓令薄如韭叶,逐沸煮。”
“水引饼”用冷肉汤和面,倒与烩(扯)面(兑入适量盐及碱和面)的做法十分接近,都是揉成段,最后做成片状下锅煮。
烩面出现,是清代以来的事。扯面,更是几十年前才被引进南召。
据说,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南召只有炝锅面,没有扯面。大概在1978年吧,当时吃饭还用粮票。在南召县城三食堂,有一个名叫王大妮的厨师,把河南烩面引进来,与炝锅面相结合,形成了一个全新的面食,取名为“扯面”。人们一吃觉得怪好,从此在全县流行。
还有一种说法,南召最早的扯面馆是老电影院的“香胭”扯面馆。是不是最早先放一边,“香胭”是时间最长的扯面馆,估计没有异议。在上世纪80年代初开业,先在老电影院,后搬到城关镇政府对面,再到现在的新址,三十多年来,仍然经营着。
我进城只有二十年,对南召扯面前期的历史没有亲身经历。在我记忆深处,最早是云阳街炝锅扯面的香味。云阳扯面、包括皇路店扯面,凡是南召范围内及其周边叫扯面的,都是从南召县城传去的,是南召扯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在县城第一次吃扯面是1992年7月。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来县城,参加中招考试。在人民路与中华路交叉口向北一点路西(现在工行对面),那家扯面馆吃的。
记得当时的店面还是柴瓦老房子,房顶长满了又密又高的瓦松,店门是一条一条黑得看不出木料的门板。店面最外边盘了两孔高大的站炉,炉火不做饭时用煤泥封着,上面坐着冒着白气吱吱叫唤的大铁水壶。做饭时用大铁杵捣开煤封,开封的火焰就象一条赤龙一样,喷着煤灰直直从炉眼里向外窜,极象微型火山在爆发。
再用大铁杵向下通一通,炽红的火炭会从灰道里滚出来,落到已经积了一堆的青白色的老灰上,过一会儿也变成了老灰。抬头看那微型火山,忽地剧烈喷发,火苗子跳出一尺多高。
师傅换上小铁锅,开始工作。先是用羊油把锅烧得极热,呼地把葱姜蒜等佐料放入,再放入生羊肉片,从锅里猛地冒出一股青烟,接着便是浓郁的炝锅肉香味扑鼻而来,叫坐在外间的食客无法不咽几口涎水。
那时羊肉是稀罕物,食客十分在意够不够数。扯面馆就用秤现称,一碗放多少肉,清楚明白,童叟无欺。做扯面也是一锅只做一碗,小锅饭香,味道当然更醇正。现在图省事,一锅做很多碗,不免失去了老风味。
那时人民路比现在窄一些,两边成排是一搂粗细的法桐。盛夏浓阴匝地,驱走酷暑,送来清凉,我们就坐在树下吃扯面。眼前是诱人的美食,耳旁是乡音不变的市声,心中还有应考的希望,真是最美的青春岁月。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这扯面虽说不是母亲的壮行酒,却也让我肚饱力圆心清脑灵,助我一路高歌考场过关,实现了升学梦。
到县城工作后,吃扯面成了一种常态,二十年的日子也象扯面一样,被拉扯得长长细细。刚开始工资低,中午下班,几个单身同事在一起“划苤蓝”。就是抓阄,在阄上写上多少不等的钱数,谁抓到就按上面的数目兑钱吃扯面。若能抓到“白吃一碗”,仿佛彩票中奖一般高兴。
后来条件好转,相互之间就客气多了:
——“小王,为庆祝我值班,你请我吃碗扯面。”
——“行,老李,不过先说好,我请客,你买单。”
渐渐地,吃扯面成了一种习惯,已经镂刻在生活的印记里。吃扯面既是下馆子的首选:
——“不回家吃饭了,吃扯面吧。”
又是最后的底线:
——“想来想去没啥吃,吃扯面吧。”
县城的扯面馆越开越多,花样也不断翻新。有普通扯面,有优质扯面,还有羊肉汤下片,这是在羊肉用量上的增减。还有改变肉的品类的,如牛肉扯面、驴肉扯面等等。
我在很多个扯面馆吃过,几乎有人推荐说某某扯面馆好吃,都要去尝尝。但是,没去吃过的还是多数,南召扯面馆实在多得,让你觉得吃扯面能当成一辈子的事业来干。
最常吃的,是广电局门对面的陈记扯面馆,因为离家和单位近,也因为做的确实不错。一次和老板聊天,屈指一算,也开张十几年了。刚开业时,大女儿才四五岁,现在已经是上了高二的大姑娘。细想起来,岁月不只是无情流逝,也留下了活色生香的记忆:十几年,让吃客和店主成了亲切的街坊,让陈记成了一个熟悉的老字号。
随着年龄增大,胃口就恋旧,老W需要一碗扯面解乡愁,我又何尝不是?每次出门几天,或在暮色四合中归来,或在灯火阑珊处进城,总得先去吃一碗扯面,胃里有了最为熟悉的食物,心里才有终于到家的踏实。
想家是一碗扯面,这不是一碗单纯的扯面。它是用青峰山的松风,黄鸭河的碧水,李青店的灯火,南召人的乡音做面食店铺起名,做成的一碗灵药,可滋身心,可解乡愁。(本文照片由吕兆宇、李德强拍摄)
作者简介:白河之南,真名李德强,南召土著一枚,喜欢摄影与写作,无甚可说的成就,尤爱南召好山好水好人好故事,闲时钩沉一二,笑谈古今。喜欢了您就加个关注,希望与您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