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房子是原木风格的装修,哪怕今天天气灰蒙蒙的,整个房子也没有一处暗角。
当时踏进这个房子,我就对它一见钟情了,我心里就有一个声音说,这就是我想要的家,这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想停下来不走的地方,我愿意在这里度过悠长的岁月。就像那个午后,熊猫在厨房收拾螃蟹,新鲜的蟹肉、红的绿的辣椒、紫色的洋葱一字排开,晚风吹在我的脸上,我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就很好了。
房东姐姐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她很爱她的房子、很爱她的家,所以房子保养得非常好。收拾过厨房的人,听到我接下来说的一个细节,肯定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她的厨房入住三年、做饭三年,但是连美缝都是干净的。
而且房东姐姐人特别好,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交给我成人改名买房,今天交房,走进房子,我有点误入样板房的错觉。其实就算她一地狼藉交给我们,我们也不会说什么,也完全是在我们的预期之内。但这就是做人的得体吧,就像我们上一次搬家,小房子奶奶和熊猫也坚持要花半天的时间把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再把房子还给房东。
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今天兴奋过后好像更多的是疲惫。
想起了好多事。
想起寄居过的亲戚家;
想起学龄前的堂妹问我,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
想起元宵节在姑姑家盛饭,表弟在高压锅旁边低声问我你为什么要待在我家;
想起姑姑嫌弃我大姨妈可能会弄脏她的床,我赌气在木沙发上睡了一夜,身上被蚊子盯的包;
想起觉得家里住的简易棚子和简易砖房、一半养鸭子一半住人太丢脸了,总是很害怕要好的同学提出要去我家玩。同学出于安全考虑要送我回家,我总是撒谎说我马上到了你回去吧,就怕他们看到我住的地方。
想起学校填表格的时候我总是不知道应该填什么地址,因为好长时间我住的地方是没有地址的所在。
想起住过的学校的宿舍,想起毕业以后在福建老家、海南、厦门、杭州先后租过的10套房子;
想起房子里讨厌却不能丢掉的旧家具;
想起买最便宜的简易衣柜和书架总是塌陷;
想起时常出没的小强;
想起由于住的地方太小在厕所门口吃了一年饭;
想起别人问我你家在哪里,我总觉得应该明确说我租在哪里哪里,我总觉得租来的房子不是我的家,如果说是我的家,好像有点言过其实,好像在暗示我拥有它似的。
想起存款只有5万宣布要三年杭州买房,家人朋友不相信又不愿意直说打击我的礼貌、客套鼓励的笑容;
想起以小房子在我肚子里八个月为起点,小房子上学的时间为期限,和时间赛跑攒首付;
想起每天晚上要算一次账才能安睡、有时太累脑子变浆糊算不过来,非要拉着熊猫帮我按计算器的日日夜夜;
想起攒钱的过程中慢慢变得很讨厌花钱,有两年和熊猫过年都没买衣服,越来越像个攒钱狂魔和小守财奴;
想起为了护住我的首付,和娘家因为弟弟买房的事情搞得很僵,后来有一次受一篇和父母和解的文章启发,我问了爸爸我懂事以来一直想问不敢问的问题,不给我起名字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不给我上户口是不是打算躲计划生育,腾户口给弟弟?爸爸不承认,说我记错了,然后说了一句:“你几百万的房子都买得起,你弟弟买房就没钱”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又补打了一个电话宣布和我断绝关系;
想起听到我买房钱不够,一个只在北京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让我跟她借钱,十年闺蜜听到我很兴奋地描述我第一套喜欢的房子,说了声如果你很喜欢的话就买吧,我可以借钱给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爱就是在别人的需要上看到自己的责任,当然也想起我以为一定会借钱给我的人、甚至我帮过的人,用这样那样的理由婉拒了我。虽然我没说什么,因为借钱是情分,不借是本分,但我必须承认我们之间有了一个隔阂。
想起第一次去看房、但首付其实还不够的自卑;
想起摇号屡次不中的沮丧;
想起我照着户型图狂热地想象未来生活就像包法利夫人照着地图狂热想象巴黎的“包法利夫人时刻”;
想起决定买房的那个晚上,和熊猫两个像警戒的猫竖起全身的毛,生怕踩坑的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想起签定金合同的兴奋和谨慎;
想起拿房本那天的雀跃;
后来我重看《知否》,对花轿上又哭又笑的明兰产生了共情泪如雨下,那是一种终于熬出头的眼泪和笑容,那是一种对未来充满美好希冀的眼泪和笑容。
然后是等待交房的迫不及待,小房子奶奶和熊猫先生很淡定,或许他们已经是不动声色的成年人了,但是我不是,我变回了买了过年新衣服,盼着年三十可以穿上的小朋友,就像时不时把衣服拿出来瞧一瞧、摸一摸、过过瘾一样,我时不时把房子的VR链接拿出来,看遍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我终于拿到房子了,它就像我初见它那么完美,我找不到任何的瑕疵,它是我能够得着的最好的房子,如果没有小房子奶奶和小房子在场,我真想放肆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客厅好好享受我的这个时刻。
30年了,我寄人篱下快30年,以后终于不用寄人篱下了。
2016年在厦门的时候,我和熊猫说,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在哪里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临时落脚的人,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寄宿成人改名买房,宿舍里一到晚上都是想家的哭声,我也跟着哭,但是我哭的是我没有家可以想,不知道该想哪里,因为我不知道哪里算是我的家。
那一年我不愿意回老家过年,因为觉得自己无家可回,要回也不过是回叔叔租的房子或者爸爸临时租的房子。熊猫陪我在厦门,平生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我说真不好意思,害你没有回家过年,他说,不会啊,对我来说,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也许他也想让我说,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可是我不觉得,没有属于我的房子,我不过是从一个人颠沛流离变成好一点的两个人颠沛流离、四处流浪罢了。
终于,我以后是一个有家的人了。我想什么时候把我户口上的名字改成我的笔名李小墨,总觉得原来的名字是我不受偏爱的童年和少女时期的象征,等我改了名字,我就有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放在我、熊猫、小房子一家三口独立的户口本里,我和他们住在我们自己的房子里。
我以后是一个有家的人了。
这一切是这么确实,真好。
(真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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